[原创]崇宁不宁，东京凉凉（回馈社区福利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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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文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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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末有福利活动，没耐心可以不看正文，如果有意参加，至少请留意一下活动本身的规则。

有人说，我只会扯点不上道的风月，写不了正经东西。

你可以说我写的不好，但还真不能说我完全写不了。

其实我这个号最初写的都是严肃的人文历史内容，甚至有的稿子反响还不错，比如北宋蔡京改革。

《金瓶梅》里对此也有涉及，在第四十八回，奸臣蔡京向徽宗皇帝提出了七项改革事宜，有不少读者朋友说读到这里就懵圈。

我曾就此七项改革事宜专门写过一篇，因篇幅限制，每一项都是略介绍个大概。

今天这篇重点聊聊蔡京改革七事项中的第四条，即货币改革。

《金瓶梅》所描述的蔡京货币改革如下：

“四曰制钱法。窃谓钱货，乃国家之血脉，贵乎流通而不可淹滞。如有厄阻淹滞不行者，则小民何以变通，而国课何以仰赖矣？自晋末鹅眼钱之后，至国初琐屑不堪，甚至杂以铅铁夹锡。边人贩于虏，因而铸兵器，为害不小，合无一切通行禁之也。以陛下新铸大钱崇宁、大观通宝，一以当十，庶小民通行，物价不致于踊贵矣。”

当然不可视《金瓶梅》的相关记载为百分之百的正史，但这里所言大概不差。

蔡京把这项货币改革措施吹上了天，他认为“新铸大钱崇宁、大观通宝，一以当十，庶小民通行，物价不致于踊贵矣。”

然而这项改革措施却被御史曾孝序怒斥：“天下之财贵于通流，取民膏以聚京师，恐非太平之治。……当十大钱不可用……臣闻民力殚矣，谁与守邦？”

在曾孝序看来，这项改革就是搜刮民财的祸国殃民。

结果被他一语成谶，蔡京的改革带来了深重的灾难。

“民力殚矣，谁与守邦”，曾经繁华热闹的东京大都市，在经历了靖康之变的金兵掳掠后彻底凉了。

不过是一项货币改革措施，何以祸害至此？

一、“大钱崇宁”、“大观通宝”都是虚值货币

先了解一下什么是“大钱崇宁”和“大观通宝”？

爱好收藏古币的朋友对此应该不会有理解障碍，这可是钱币收藏界的热宠，而所谓的“大钱崇宁”和“大观通宝”都是蔡京货币改革期间发行的大面值货币。

因经济发展的需要，政府发行购买力更高的大面值货币也是分内之举，但蔡京提议发行的崇宁、大观大面值货币的麻烦在于它们是虚值的。

什么是虚值货币呢？

所谓虚值货币，一般是指货币的面值高于货币的实际价值，而判断一种货币是虚还是实的标准就是看它的面值是否代表实际价值。

古代常以金属作为铸造货币的材料，除了耐腐蚀、易熔铸等优点外，金属还拥有非常实用的价值。

尤其是在古代社会，金属既可以用来制造生活器具，也可以用来制造生产工具，当然还可以用来制造兵器，这在战争频繁的古代实在太重要了。

譬如战争中消耗量巨大的金属箭簇，那可是弓箭这种“高科技”远程杀伤性武器的必备。

我们可以发现，古代但凡是有点实力的战斗族群没有一个是弓箭弱的。

因此甚至可以说，金属储存量代表了一个国家的硬核实力，用金属铸造货币这种一般等价物非常没毛病。

但是，金属再怎么优秀也有着不便携带的缺点，因此才出现了纸币。

纸币就是以发行政府的权威信用为背书的（更）虚值货币，因为纸币本身并没有太大价值，有用的是纸币面值代表的金属质量，一块钱纸币对应的就是一块钱的某金属。

按这个逻辑来说，金属铸造的货币似乎就不会有虚值货币一说了，但经常性的并非如此。

假如你生活在北宋蔡京改革时期，有人用10克的铜铸造了一枚崇宁大钱，他按官方的定义，用这枚钱换你10枚太平通宝小平钱（北宋小面额实值铜钱），你愿意不愿意呢？

你肯定不会愿意！

因为一枚太平通宝的重量可达3.5克，一枚崇宁大钱的重量只折合三枚太平小钱。

但官方却说，你必须这么换，这就是蔡京所说的“以一当十”。

崇宁大钱和大观通宝在面值上都是十枚小平钱的价值，但在含铜量上却远远不够，因此它们都是虚值货币。

味道和配方是不是有点熟？这不是货币贬值物价飞涨的节奏吗？

崇宁、大观虚值大钱横空出世，直接导致了民间财富的大幅度缩水，可蔡京却自诩这项改革措施必然致使“物价不致于踊贵矣”。

也许蔡京的确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也不排除他有借机掠夺民间财富的用心，但这项改革政策的出台却的确是因为出现了现实的经济危机。

二、蔡京为什么要推行虚值货币改革？

因为大宋缺铜了，经济流通中需要的实值金属货币远远不够。

地大物博的大宋何以沦落至此呢？

首先，北宋在外交上的巨大“岁币”开支。

这就是为什么在非北宋国土的原西夏、辽、金的地盘下，现在时常会成吨成吨地出土北宋铜币的原因。

其次，北宋官僚冗员居多，文官的待遇非常丰厚，工资开支非常大。

再加上腐败至极，官僚、地主等统治阶层的手里积聚了数量庞大的货币。

一面是钱多到花不完，就只能扔在钱窖子里生锈，一面却是市场上缺少流通的钱使用。

再次，到徽宗时期，大宋的几处重要铜矿枯竭了。

最后，当然就是战争了。

北宋周围强悍民族政权虎视眈眈，北宋从开国起就一直战争不断。

如此频繁的大规模备战及战争，北宋保持着庞大的军队数量，与其对应的不止是军饷的激增，还有武器制造的匹配。

为了制造更多的武器，敌对方也会通过走私等途径购买金属这一战略物资，因此蔡京才说：“自晋末鹅眼钱之后，至国初琐屑不堪，甚至杂以铅铁夹锡。边人贩于虏，因而铸兵器，为害不小。”

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呢？

蔡京先是打起了国内富人的注意，既然权贵及富人的钱窖子里有花不完的钱在生锈，那就鼓励他们花钱。

这就是蔡京自诩为“丰亨豫大”的改革以鼓励有钱人消费为核心的原因，正如他所说的“窃谓钱货，乃国家之血脉，贵乎流通而不可淹滞”，只有富人带头花钱才能让货币流通起来呀。

如何鼓励富人花钱呢？蔡京为此煞费苦心。

在七项改革事宜中，蔡京甚至专门列了两条都是鼓励皇帝带头享受花钱。

不排除蔡京也有借此讨好徽宗，让其沉迷享受不管事的动机。

这也是为什么蔡京愿意认西门庆做干儿子，且关系亲密如亲父子的原因。

西门庆的金钱观就不是守财奴类型的，他说：“（银钱）兀那东西，是好动不喜静的，曾肯埋没在一处？也是天生应人用的，一个人堆积，就有一个人缺少了。因此，积下财宝，极有罪的！”

这种思想和蔡京的货币改革思想非常契合，由此可见俩人的勾结并不仅仅是狼狈为奸，人家是有价值观默契的。

蔡京也的确达到了鼓励消费的目的，你看那《金瓶梅》中富人的奢侈生活，还有整个社会弥漫的横流物欲。

可问题是，占人口比例绝大多数的老百姓没钱啊，那点数量的有钱人再怎么奢侈也花不了多少钱。

经济流通所需要的金属货币依然不够，于是虚值大钱横空出世。

既然没有足够的铜铸造实值货币以满足经济流通的需要，那就发行重量很轻面值却很大的虚值大钱“以一当十”吧。

三、虚值大钱的弊病及疯狂

发行虚值大钱就必然会引起通货膨胀经济混乱吗？

不能说百分百，但在古代，但凡敢搞虚值大钱这套的基本上都很惨。

譬如王莽的新朝、清朝的咸丰年间。

尤其是咸丰虚值大钱简直是虚到汇仁肾宝都救不了的神奇存在。

为什么现在发行纸币，乃至金融数字币都没事？

那是以政府强有力的信用及控制力做后盾的，但古代的政府很难做到，更何况励精图治的少，趁机腐败作耗的多。

徽宗朝发行虚值大钱本来就是因为经济出了严重的问题，再加上徽宗本人的昏庸，蔡京一邦奸臣的私欲贪腐，这种情况下发行虚值大钱无异于饮鸩止渴的恶性循环。

即便是现在，纸币的发行量也是要严格控制的。

你可千万别以为蔡京的改革没有发行过纸币，不止是发行过，而且花样还挺丰富。

比如“交子”、“钱引”，还有其他一些钱券，甚至还有过度发行“度牒”，

什么是“度牒”？

所谓度牒就是官府发给僧道的一种身份证，出家人可以据此免赋役，甚至可以像《水浒传》里的鲁达一样免除法律制裁。

这可是“丹书铁券”一样的硬通货！

就算卖，也应该当做稀缺资源爱惜着卖，可是……

徽宗初年就公然以每张220贯的价格出售，到了公元1110年居然以每年3万张的量狂售。

大量的度牒在社会当做免死金牌一样的商品在流通，实质上已经拥有了巨额虚值货币的功能，不说它会带来的其他社会问题，光干扰金融这一项就很严重了。

除此之外，蔡京的虚值货币改革还引起了其他并发疯症。

相较于现代的纸币，古代虚值金属币的麻烦更大，因为造假门槛低。

这里的门槛低，既指技术门槛，也指违法成本。

蔡京的虚值大钱货币改革一出，私铸（造假）盛行。

正如前述，熔化三枚小钱就可以铸造价值十枚小钱的虚值大钱，这么暴利的事就是砍脑袋也得干啊。

更何况还未必会掉脑袋，一些实力豪强便趁此大发国财，虽然动用了所谓的严刑峻法，但一个管理松散的腐败政府根本无力控制，要不然蔡京他老人家自己的生辰纲也不会惨到被接连打劫却捉不到人。

于是私铸大钱大量流向市场，又带来了一波灾难。

大家突然有一天发现，市场上居然没有小钱了，老百姓要么拿去熔了铸大钱，要么就是收着不愿意用。

为什么不愿意用呢？

如果你拿一个重10g的当十大钱买我一个售卖3个小钱的商品，我就得找你7个小钱，可我这7个小钱重量有21g，这生意做得我倒贴啊。

市场交易又是一地鸡毛。

四、血脉受损，全身遭殃

货币是经济流通的血液，当经济这条血脉严重受损时，大宋这条破船几乎无处可幸免于难。

徽宗朝廷很快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干脆先罢了蔡京的相。

于是又开始禁止当十虚值钱的使用，这个时候百姓手里已经有了不少这种货币，这么一禁，手中财富大为缩水。

而且徽宗禁毁虚值大钱的措施也是朝令夕改一团乱麻。

一会是分区域可使用，一会又是缩小虚值大钱的面值，一会又要回收……

烂摊子，没有最烂，只有更烂，徽宗无能为力，越搞越糟。

没多久，蔡京又复任了。

再次发行虚值大钱，这次由徽宗御笔“瘦金体”亲书钱文，并首铸御书“大观通宝”当十钱。

虽继续祸国殃民，但却留下了中国钱币史上的经典之作。

此时的徽宗大概是在想：我堂堂皇帝的御笔钱文，还会有人敢仿冒吗？

徽宗很明显低估了人为财死的魄力。

不久蔡京又被罢像，徽宗又诏令改铸大钱。

就这样，围绕货币改革，徽宗一朝反反复复，极尽折腾，不仅没能实现蔡京展望的国家经济血脉流通且“物价不致于踊贵”，反而迅速带来了恶性通货膨胀。

货币贬值，物价暴涨，受害的首先是普通百姓。

政和元年（1111），徽宗在五月七日的诏书中曾有透露“物价腾踊，细民艰食，嗷嗷几至失业。”

《水浒传》中的盗贼丛生并不是作者拍脑袋胡扯出来的，既有小打小闹的占山为王打家劫舍，也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干脆造反，比如浙东的方腊起义。

不仅农民造反，城市居民也跟着闹，“长安万物腾跃，众货益轻”，“民至罢市”。

更为严重的是军队士气因此遭挫，尤其是夹锡钱（一种更虚的劣质钱）的使用，导致官兵薪俸价值缩水约40倍。

古来征战几人回，养家煳口的那点军饷都保不住，这仗还怎么打？

内忧外患，徽宗年的北宋积贫积弱可谓达到了极点。

五、一群“蔡”鸟，崇宁不宁

徽宗不是不知道国家贫弱积弊甚深，《金瓶梅》里的徽宗称赞蔡京的改革提议“卿言深切时艰，朕心嘉悦”。

徽宗继承其兄哲宗皇位，其父就是大名鼎鼎的宋神宗。

徽宗即位之初，定年号为“建中靖国”，意思是立中正之道以为共同的准则，立此年号的目的是平息神宗年间颇为激烈的党派之争。

此年号仅用一年，徽宗便更新年号为“崇宁”，意思就是崇尚熙宁变法，熙宁变法就是宋神宗熙宁期间的王安石变法。

蔡京的弟弟蔡卞是王安石的女婿，蔡京本人也得益于王安石的支持乃至知遇，仕途颇顺官运亨通，因此蔡京一般被视作王安石一派的“熙宁党人”。

蔡京便是以熙宁变法继承人的形象出任宰相，他的改革也被有人视作是王安石变法的延续，因此便有人说北宋之亡实则肇始于王安石变法。

可问题是，王安石的变法在当时是有成效的，按这个路子搞下去怎么也不至于一败涂地民不聊生吧。

只能说，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即便是完美的政策，不同的搭档来施展效果都不同，更何况王安石变法的政策本来就争议颇多。

熙宁变法的搭档是励精图治的宋神宗和算得上是清廉朴素的才子王安石，而崇宁改革则是轻佻享乐的艺术家宋徽宗和贪婪成性的巨奸蔡京的联手嚯嚯。

结果自然是崇宁不宁天下大乱。

尽管崇宁、大观虚值大钱在当时带来了灾难性后果，但却成了后代钱币收藏爱好者们的宠爱，它们大多铸造精美，个头大方便盘完，且存量巨大价格不贵。

尤其是大观通宝，发行量虽然同样巨大，可因为实在太美，现在的价格也硬生生上去了，因此我送不起。甚至可以说即便不是钱币收藏爱好者，也会惊艳于其美，也希望可以拥有一枚。

幸亏还有崇宁大钱，现在还尚可买得起玩玩。

读者小福利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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